生機延存七十年

 

 

  在無神主義思想和暴政下,被擄七十多年的蘇聯人民,為甚麼忽然有宗教復興?一位流亡英國的知識分子說,是因為當局沒有禁絕托爾斯泰和杜思托耶夫斯基的作品。這二人,不僅是俄國最卓越的作家,也是世界文壇上的傑出人物。他們對於基督教,有深誠的信仰,他們的小說裏,流露出對基督教信仰實踐的詮釋,適合於現代人的需要。

托爾斯泰愛的哲學

  托爾斯泰(Count Leo Tolstoi, Sep. 9, 1826-Nov. 20, 1910)和杜思托耶夫斯基(Fyodor Dostoyevsky, Nov. 11, 1821-Feb.9, 1881),生在十九世紀的俄國。那時,法國革命帶來反傳統制度的無神思想,影響到俄國的虛無主義(Nihilism)。在那個黑暗混沌的時代,竟出現了這兩顆輝煌的巨星。
  托爾斯泰伯爵出身貴族,擁有廣大的田產,過着舒適的生活,甚受人尊敬。但他從早年就感覺內心的不滿足,嚮往屬靈生活。他期求絕對的道德生活,和永遠的福樂。但他注視自己的內心,環察周圍的社會,是充滿了可厭的醜惡。
  在他的巨著戰爭與和平(Voyna i Mir, War and Peace)裏,他藉書中人物,說出自己的心意:

如果活着只是眾惡莫作,就可以心安,不必悔改,那是不夠的。我以往是這樣行—為自己而活,失去了生命的意義。現在,我是為別人而活—至少是想如此作—到現在,我才體驗到人生的喜樂在此。

  戰爭與和平以1805至14年,拿破崙侵俄前後的時代為背景,但不僅是一部戰爭歷史小說。作者描述人的野心,更深的需要是內心的和平。出版後(1863-69)為他帶來極高的聲譽,成為世界名著。但作者的內心,也沒有和平,平安。
  1873年,托爾斯泰的兩個孩子早逝,這使他更轉向研讀聖經。到1879年,是他靈命的轉變。本來他就關心佃農,為他們的子女興辦學校,自己制訂課程;現在,他更感到擁有鉅大的財富,是可恥的罪惡,甚至想要自殺。
  1880年,托爾斯泰決定從事體力勞動維生,並且幫助貧苦農民耕作;後來學了製鞋的手藝。此後,他的著作多是有關宗教,道德,社會問題。其中一項,是經濟改革。托爾斯泰和孫中山一樣,受了美國理想家喬治(Henry George, 1839-1897)的影響,認為徵用土地增值稅,是解決財富分配的方法。雖然,這種觀點,沒有任何經濟學家認真以為可行,但廣有田產財富的托爾斯泰認真倡行,革自己的命,是與別人不同的地方。誰能不相信其信仰的篤誠呢?
  晚年的時候,托爾斯泰的心願,越來越加渴慕效法基督的生活。他很想把全部財產都分給貧窮的人,但是妻子和長子不跟他同心,這使他的意願不能達到。現在唯一可行的道路,是離開家,找一個僻靜的修道院,去過貧窮的生活,與神親近,求取內心的平安。托爾斯泰出走的計畫,只有他的小女兒預先知道。在她協助下,他與一名醫生,走向一個小火車站。歲晚風寒,八十二歲的老人,在那裏染上了肺炎,不久即逝世。
  他的死,幾乎是殉道者的死,表現他生活和信仰作品的一致,也一樣的感人。但他筆下的作品,流露出愛的芬芳,持久存在。

杜思托耶夫斯基的福音

  杜思托耶夫斯基的父親,是莫斯科一所慈善醫院的醫生。當少年時,杜思托耶夫斯基進入陸軍工程學院受訓;但他的性向喜歡文學。他十八歲那年,父親被自己的一名佃農殺害。二十三歲那年,杜思托耶夫斯基退役,離開軍中生活,專心從事寫作。次年,發表了第一部小說,就他實際所見的,描述貧苦人生,甚為成功。
  1849年,二十八歲的杜思托耶夫斯基,因為參加一個當局認為反動性的“讀書會”,被逮捕綁赴刑場。沙皇暗中安排,他只是“陪決”:綁在刑柱上即將槍決時,下令赦他一死。接着,遣往西伯利亞監獄中服刑四年。出獄後,他在那裏的軍中又住了五年,從事寫作。這段生活,在他心靈上留下了創傷。
  1866年,罪與罰(Crime and Punishment)的出版,確定了他在俄國文壇的前驅地位,也是他最為人所知的作品。不過,杜思托耶夫斯基真正的傑作,要算在去世前那一年(1880),所出版的可拉莫佐夫兄弟(Brothers Karamazov)i。神學家派克(J.I. Paker)稱他是最偉大的小說家和基督徒作家,他的布局和對於墮落人性的刻畫,只希臘悲劇作家哀司奇勒斯(Aeschylus)和莎士比亞(William Shakespeare)可與比擬;他描述神奇異的恩典,和基督救恩的深刻,只有但丁(Alighieri Dante)及約翰本仁(John Bunyan)差堪相近。連從來沒有讀過可拉莫佐夫兄弟的人,也會知道書中名言:“如果沒有神,甚事都可以作。”俄國哲學家索忍尼真(Aleksandr Solzhenitsyn)在許多年後,活過了革命的蘇聯,他說:“這毀滅性的革命,殘害了六千萬的國人,只證明因為不要神,帶來了這災難。”
  牟格瑞治(Malcolm Muggeridge)稱讚說:

杜思托耶夫斯基真是一位先知型人物,投身於人間的地獄王國,達到各各他。他有極敏銳的眼光,預見到我們今天的世界。他並宣告,不是靠甚麼社會主義及革命,而是由於完全的基督教啟迪教化,才會帶來四海皆兄弟理念的實現。

  杜思托耶夫斯基的思想,總離不開聖經,離不開神。在西伯利亞的監獄中,他把新約聖經讀了許多遍,對於基督深信傾服。在那裏,他與各形各色的罪犯為伍,也使他識透了人的罪性,知道唯一的希望在於基督。他說:“如果有任何人給我證明基督是在真理之外…我寧願保持跟基督在一起,而不要那真理。”他的行事為人,可能不盡無可議之處,但他心中總是有活生生的基督,在引導着他,給他盼望;這都充溢在他的作品中。可拉莫佐夫兄弟可說是傑作的代表:
  一個不成材而可憎厭的父親,從前後兩個妻子生了三個兒子。一個是叛逆反抗的造反型,常同父親爭吵;一個是絕頂聰明,迷信科學的無神論者,或說竭力使自己不相信神的存在,不承認神存在的唯物主義者,他雖然沒有直接殺死父親,但卻影響了僕人(他父親的私生子),釀成了弒父慘劇;另一個兒子是愛與和平的象徵,宗教型,像基督的人物,早年就進入了修道院。愛,恨,和自恃理性,存在於同一個家裏,在同一個國家,也在同一個人的裏面。這反映他那個時代,豈不也反映每一個時代,我們的時代?
  其中有一個故事:院中一位最受敬愛的長老修道士死了,停放在那裏,開始發出腐臭味。在深夜,一個新進的修道士在旁邊一個角落禱告,聽到棺前守夜的老修道士低誦約翰福音中“迦拿婚筵”的一段。在似睡似醒中,他仿佛身臨其境,看到基督和婚筵中的各人,意外的,棺中的死人也在那裏。…對他說:“我也是受邀請的,你也快來參加婚筵!”年輕人看到了基督懼怕起來,老修道士對他說:

“不要怕祂!祂偉大可畏,莊嚴可敬,但祂也是無限慈愛。祂因為愛,自己成為跟我們一樣,也與我們同樂。祂不願人的歡樂短缺把水變成酒。祂希望有新客人來,一直不停的招呼人來。…看,有人拿新酒來了。你看他們拿器皿來。…”他醒來,心中無限歡樂。(Bk.vii, ch.4)

  有這樣偉大的作品,那個國家的靈魂不會死亡的。
  這使我想起,在許多年前,一個朋友說起,俄國茫茫無垠的廣大雪原,產生聖潔可愛的文學,熱情的基督徒。當然,這一切是由聖經來的。
  在十幾年前,美國這個國家還有人想毀滅敵對的蘇聯,只要沒有輻射使“作法者自斃”,不惜使用核子武器!我們當時的牧師,以“和平之子有福了”為題,傳出主日信息。他向會眾說:“你知不知道,在蘇聯,今天和我們敬拜這同一位神的主內肢體,比全歐洲的信徒加起來還多?”
  現在,前蘇聯的人口,有一億以上是基督徒!而宗教熱情的復興,正是空前的蓬勃。冰封的大地已經解凍,不止是新綠遍野,而且正等待豐收。我們都承認是聖靈偉大的工作,但也不可否認,聖靈藉着偉大的文學在工作。

福音文藝滲透文化

  在英國,福音的火焰似乎低沉而昏暗的二十世紀,神卻興起了盧宜思(Clive Staples Lewis, 1898-1963),仍然藉着文字光照世界。他是牛津和劍橋大學的語文學者,卻寫了多種成功的基督教文藝作品,包括七本童話系列Chronicles of Namia,Till We Have Face, Pilgrim's Regress, The Screwtape Letters 等書。他的護教作品和見證,固然影響了許多人,而其文藝作品,也是廣泛而持久的美好事奉,經過翻譯成多種文字,無數各種文化語言的人,從而得到益處。

  日本的三浦綾子,活在一個對福音深閉固拒的社會,而且又是女人,當她生時仍是不被重視的。但她藉着小說,把福音傳遞給讀者大眾。多年前,殷穎牧師特地遠去日本北海道,訪問那位虔誠的基督徒作家,三浦綾子說:“耶穌基督的先鋒施洗約翰,喊着見證耶穌說:‘看哪,神的羔羊,背負世人罪孽的!’在猶太是可以的;如果是在日本,人就不能明白他在喊叫些甚麼。”所以她看自己的工作,如同給施洗約翰作先鋒,預備福音的好土。結果,她的小說,影響了很多人歸向基督。她的目標達到了。現在她已經離世,不過她的小說,被翻譯成許多文字,仍然在作引人歸主的預工,真是因信仍然說話;給她作品譯成中文的朱佩蘭女士即其中一人,本來是不信主的,因翻譯浸淫日久而受感皈信基督。

我們需要基督教文藝

  基督教傳入中國,最初是景教的流派,約有二百年興盛時光,曾至“法流十道,國富元休;寺滿百城,家殷景福”。但缺乏文藝作品,沒有在文化上留下痕跡,以至後人不知有過景教。以後羅馬天主教及更正教先後來華,在科技文化上還有過相當貢獻,不過,在文藝方面則無多大表現;只有幾部翻譯作品,可惜流行不廣。究其原因,可能是宣教士們不加提倡,或由於忽略,或竟是缺乏認識。
  幾年前,同文藝界的朋友談話,說起中國人還沒人誰得過諾貝爾獎;印度的泰戈爾(Rabindranath Tagore, 1861-1941)早在1913年就成了第一個得獎的亞洲人。中國人科技比不上人家,連文學都不行,該是可惜也可恥的事。
  實在說來,中國文學不乏輝煌的傑作,尤其在詩的作品,頗為值得自豪。所差的,是近代文學並未出現佳作;當然,中國基督教文學,屬於近代文學作品,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。究其原因,可能是宣教士們不加提倡,或由於忽略,或竟是缺乏認識。
  有人說:照現代的中國文學作品看,如果得了諾貝爾獎,才真該臉紅呢!
  現在真的有中國人高行健,以其作品靈山獲得2000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了。看過的人,會覺得那本厚厚的書,算是有分量,不會比近年來的得獎作品更低,但也不會更高,只能說是平常。實在說來,諾貝爾獎不能作為衡量成就的標準,往往有其他因素在內。
  如果問:靈山該歸屬於哪一文學品類?答案是以追尋為主題的作品。這類文學作品,中國與西方都有。
  人,總有個理想。當這個理想不能達到的時候,就興起追尋。這裏追尋不到,就往外地去追尋。在現實的生活裏追尋不到,就希望在文學的幻想領域裏得到。這就產生了以探奇為主題的文學。
  但誰能看得出靈山的追尋目標是甚麼?
  現在如果你問我,是否為中國人得諾貝爾文學獎臉紅?我的回答是更加臉紅:一面是為得獎文學的水平,太水,又平了些;一面是為中國基督徒寫不出天路歷程那樣的作品,或像樣一點的作品。

  聖經說:“世人都犯了罪,虧缺了神的榮耀。”所說的“虧缺”,是hamartia那個字。不論以色列人,中國人,或是任何種族,空談道德仁義,卻總是無法逃避那些叫人臉紅的事實:裏面的獸性支配着人的行為。人都是為自己,自私,偏心,以至從心裏湧出各種邪惡。唯一解決的方法是新的生命。主耶穌說:“人若不是從水和聖靈生的,就不能進神的國。”因此,祂又說:“你們必須重生。”盼望華人能知道自己缺欠,追尋得着這更高的生命。

我們應該覺醒

  總括來說,基督教文藝是宣道的事奉,有屬靈的使命和目標,而以文藝的形式表現出來。
  德國哲學家黑格爾(Georg Hegal, 1770-1831)說:“人不能超越他的環境,正如不能跳越自己的影子。”但文藝作品,確實能夠型鑄時代的思想潮流。明顯的例子,是但丁(Alighieri Dante, 1265-1321)所寫出的Inferno,給中世紀教會鑄成地獄的形象,過於神學的教導。同樣的,近代的存在主義哲學的大眾化,得力於沙特(Jean-Paul Sartre, 1905-1980)和卡繆(Albert Camus, 1913-1960)的通俗小說,以推廣其存在的荒謬和無意義的看法。雖然,其效果絕不是我們所期望的,但我們不能改變其影響的事實存在。不幸,他們二人都曾得過諾貝爾文學獎(卡繆1957;沙特1964,拒絕接受);說明他們都能夠寫,只是不知道寫甚麼正確的。因此,我們不能只期望,必須要積極的作些甚麼。
  我們不能以板着面孔說教,為唯一的事奉方式;因為聖經說:“我們傳揚祂,是用諸般的智慧,勸戒各人,教導各人,要把各人在基督裏完完全全的引到神面前。”(歌羅西書第一章28節)如果我們堅持只用“單行道”的宣道路線,不僅效果不彰,不能普及,更不是充分遵行神的命令,沒用“諸般的智慧”,只選擇自己喜好的去作,有時且不免只為了懶惰塞責。
  乍從表面看,以上所舉中國小說與基督教文藝,不無約略相似的地方,如暴露黑暗方面;但一般文藝作品,只是出於普通啟示,而基督教文藝本於特殊啟示的聖經,水流不能高於源頭,這不同的源頭自然非常重要。只有聖經能夠指出:罪惡的起源,除罪的途徑,赦罪的表現。只有基督教文藝,能對世界作出這樣的貢獻。因此,我們必須藉文藝引人歸向基督。這是聖徒無可旁貸的責任,應該是每一聖徒的使命和抱負。
  這是一個失去理想的時代。不幸,有許多基督徒,也“照着世人的樣子行”。既然“效法這個世界”,思想沒有“更新而變化”,就難能希望寫出屬靈作品。如果要改變這種現象,使福音有效的廣傳,教會就必須注重文字宣道,注重用文藝傳揚救恩的信息。主耶穌是最善於使用比喻的偉大教師,英國著名小說家迪更斯(Charles John Huffam Dickens, 1812-1870)說:浪子的故事,是最偉大的短篇小說。如果我們的主,以此闡明真理,我們還敢於忽視,還能以為那是雕蟲末技,自視“僕人大於主人”嗎?在現今這大眾傳播極其發達的時代,電子媒介增加了傳播的速度和廣度,教會如果把傳福音當作我們的事業和使命,就更應該認真的注意培養,鼓勵文藝的文宣士了。

  我們禱告:求主在華人中興起基督徒,能寫出偉大的作品來,激使人覺醒,追尋屬天的理想,得着永遠的生命。


i Fyodor Mikhailovich Dostoevsky, The Brothers Karamazov, trans. Constance Garnett, 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. Chicago: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, 1984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