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理寄居者

　　一個高大健壯的的黑女人，頭髮大部分已經白了，但軀幹挺直，全沒有一般黑人畏怯的神情，昂然登上了講台，向幾乎全是白人的群眾講話。她先唱一首自己編的詩歌：

我為我的人民傾訴，
一個可憐被蹂躪的種族，
在號稱自由的地土，
卻沒有自己的住處。

我為我的人民傾訴，
要還給他們應得的權利；
因為他們長久勞苦，
卻沒有收取到利益。

他們被迫耕作莊稼，
卻不能夠得田裏的收成，
雖然從早工作到晚，
在土地上勞苦不停。

我的身上經常帶著
許多次受過鞭打的傷痕，
我為我的人民傾訴
他們仍在鞭下呻吟。

　　“好啦，孩子們！我生紐約州的厄斯特郡（Ulster County）我不知道春夏秋冬，不知道是星期的那一天。主人們不管一個奴隸的死活，只管他能夠幹多少活。…”
　　寄居者繼續說到她父親的慘死，她兒子彼得被賣了出去，她如何爭奪回來。最後，她說：“神的面光必定不會照蓄奴的國家。”
　　群眾熱烈鼓掌，有的流淚，有的震驚木然無語。聽過寄居者講話的人，不會有誰無動於衷。
　　寄居者講話，是根據聖經的真理。她主張對黑人公義的待遇，卻不求憐憫。她常說：“那些蓄奴虐待奴隸的白人，才是真正需要憐憫的；因為他們若不悔改，必定要下到地獄！”這樣，不識字的寄居者，信息是從心靈裏發出，雖然簡單，卻帶著先知的權威；時常有特出的智慧，很能夠動人。

　　黑奴沒有名字，也沒有生年月日登記。
　　大約在1790年代，紐約州赫得遜河（Hudson River）畔有一個農莊，屬於哈頓薄上校（Colonel Johannes Hardenbergh）所有。有一對黑奴夫婦 James & Betsey 生下了一個女兒，取名伊莎貝拉（Isabella 簡稱貝莉 Belle），全名是“哈頓薄家的伊莎貝拉”（Isabella of Hardenbergh），表明她屬於主人。
　　哈頓薄在一切生意往來上用英語；但在家中則用荷蘭語，那是他們祖傳的語言。這樣，他們的奴隸們就只懂荷蘭語，可以聽命作事，不能跟外面的人交談。貝莉的父母共生了十二名兒女，被主人分別賣給不同的人家，有的兄弟姊妹，她永遠沒見過面。
　　貝莉的父母從小教導她順從主人，不說謊，不偷東西；每天向神禱告，就會得到主人好好待她。
　　貝莉長得高大結實。在大約十一歲的時候，主人死了。貝莉被以一百元的代價拍賣了。以後，她年紀越來越大，經三次轉換主人，價錢也越來越高；最後，杜茫（John Dumont）看中她健壯有力，能在農莊上工作，以三百元的代價把她買到手上。那是很大的一筆投資。
　　貝莉不到十五歲，已經長得高逾六呎。她誠實可靠，殷勤工作，不偷懶，不休息，自早作到晚，比男奴隸作得更多。但在星期天用不著工作，不過，他們不去作禮拜，也不讀聖經。杜茫家的馬車伕加圖（Cato），有時講一點道給他們聽。男主人很喜歡她，待她還好；女主人因為她不懂英語，常找她麻煩，折磨她。不過，她的英語隨著時間進步。
　　主人決定，要她和一名大她許多的男奴湯睦（Tom）結婚。婚後他們彼此相愛，十二年間，生下了一男四女。
　　1824年，好消息來了。因為廢奴主義者的壓力，紐約州通過法律：凡1799年七月四日前出生的奴隸，要在1827年七月四日解放，得到自由。
　　貝莉的主人對貝莉說：如果她努力的工作，可以提前一年讓她自由。貝莉更加辛勤工作。時間到了。她去見主人。主人只揮揮手，叫她繼續去工作，並不加任何解釋。貝莉直視著杜茫，在她眼中那個人越來越小：竟然對奴隸不守信！她覺得十分厭惡，鄙視，不屑跟那樣的人理論，貝莉決定逃走。
　　不敢同丈夫商量，她收拾極少的衣物，用一塊布包裹，帶著八個月最小的女兒，在拂曉，人還看不清面貌的時候，離家出走。
　　附近的貴格會基督徒衛治納夫婦（Isaac Van Wagener）收容了她，答應給她工作和住處；因為他們大多數相信廢奴。
　　杜茫追上門來，用盡恫嚇方法，貝莉堅決不回去。衛治納願意出二十元，買貝莉提前一年自由；另加五元買她的女兒蘇菲亞（Sophia）。杜茫接受了。拿了錢，忿忿而去。
　　衛治納說：“貝莉，你和蘇菲亞自由了。只有一位主在天上，祂是你的主，也是我的主。”
　　不過，貝莉的丈夫和其他四個孩子，還在杜茫家農莊。
　　有一天，貝莉知道她唯一的六歲兒子彼得，被杜茫賣給了紀奈（Solomon Gidney）；紀奈把他轉賣到阿拉巴馬的農莊：那是一個蓄奴的州，彼得將要終生為奴！
　　貝莉去求她從前的主人，杜茫說：“沒有辦法得回他來。即使彼得還給你，你有錢養活他嗎？”
　　貝莉說：“沒有。但神是豐富的。”
　　他再去求紀奈。只換得紀奈的譏笑。
　　主張廢奴的朋友們告訴她說：依紐約州的法律，賣奴隸到外州，是違法的；可能被判十四年監禁，外加極重的罰款。
　　仿佛是天使指引，有人告訴她去找迪敏（Lawyer Demain）律師。法庭把彼得判歸他的母親。這是美國歷史上首次黑人在法庭得到勝訴。貝莉現在知道，法律可以保護她。
　　晚上，貝莉發現她兒子的背上，有許多條深鞭撻的傷痕。只有六歲的彼得，竟然被這樣的虐待！
　　1827年七月四日，貝莉的丈夫湯睦得到自由。他作些零工餬口。不到年底就死了。貝莉得杜茫諒解，可看望女兒們。
　　有一天，貝莉說：神向她顯現。她看見神那樣偉大，莊嚴可畏。她自覺罪惡滿身。她嚇得俯伏在地，但無處可逃，也無處可藏。忽然，耶穌站在神和她中間，遮蔽保護她。
　　貝莉以為她與神和耶穌基督的新關係，改變了她的人生。從前，她求神“滅盡所有的白人，不留餘種。”在歸正以後，她說：“神啊，我愛所有的人，包括白人在內。”
　　當她住在衛治納家的時候，是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。每天晚間工作完畢，衛治納帶全家讀聖經，貝莉記下了許多經文章節。
　　有一天，她帶著彼得，經過衛理公會的教堂，那裏的音樂吸引了她，就站在窗外聽。會友歡迎她和彼得進去。有個游行佈道者在講道，說到信徒永遠的家，是在天上的聖城。她想起了歷代志上第二十九章15節大衛禱告的話：“我們在你面前是客旅，是寄居的…沒有長存的指望。”
　　那段時間，貝莉同衛理公會的人交往，也像游行佈道者，隨處見證福音。
　　在教會裏，一個從紐約來度假的女教師計爾（Miss Geer）同貝莉談話，說起可以到紐約去。她果然帶著彼得去了。計爾介紹貝莉去幾個白人家庭工作。她參加了母親錫安非洲衛理公會（Mother Zion African Methodist Episcopal Church），美國最早的黑人教會。她熱心禱告，熱心講道。但她不識字，極渴慕得到屬靈的教導。她的朋友計爾，也鼓勵她見證。

　　皮爾生夫婦（Elijah & Sara Pierson），甚為熱心。他們賣了自己的房子，在貧民區買了一座大屋，收容無家可歸的婦女們，稱為抹大拉庇護所（Magdalene Asylum）。有一天，來了一個蓄長鬚，身穿長衣的人，自稱馬提亞（Matthias），是假猶太人；原名 Robert Matthews，與皮爾生同夥，稱為父神和以利亞，有神奇的能力。富而質夫婦 （Benjamin & Ann Folger） 信了他們，把在紐約郊外，赫得遜河上的農莊交了出來，作為公社，稱為“天國”（The Kingdom）。參加的人，要把所有的財物交給他們。這樣，他們騙取了許多錢財，也控制信徒，要人人稱他為“父”。貝莉因為缺乏真理的認識，也被騙跟從崇拜他們。後來，他們起了內訌，騙局被拆穿，公社星散。貝莉卻浪費了約三年的生命和時間。不過，她學習了不可輕信人。只是因為疏於管教，她的兒子彼得交往惡人，習於游蕩，屢次被監禁，最後去船上作了水手。

　　貝莉禱告的時候，聽到一個有能力的聲音：“你的使命是向貧窮和被壓迫傳福音。”並指示她“往東走”。
　　她向神求一個名字。想到詩篇第三十九篇12節：“我在你面前是客旅，是寄居的…”就以“寄居者”（Sojourner）為名。
　　1843年六月一日，天一亮的時候，她就踏上了信心的旅程。她沒有教派的支持，只說：“聖靈呼召我，我必須去。我要以父的事為念。”朋友們說她是瘋狂了。他們都待她很好，為甚麼忽然離去？
　　在路上，有人問她的姓名，她只能說“寄居者”。但姓甚麼呢？
　　她禱告。想到另一處經文：“你們必曉得真理；真理必叫你們得以自由。”（約八：32）
　　她想：“我現在只有一位主，就是全宇宙的神。我姓‘真理’，名‘寄居者’。從今天起，我要行在祂真理的光中。”
　　她信息的中心是：“奴役制度是罪惡。”“神憐憫那些憐憫別人的人。”
　　寄居者到處宣揚這信息。走到哪裏沒有錢了，她就幫人作家務工作。
　　她的信息簡單，直接，不是空談，能夠激動人的心。漸漸的，不少人知道寄居者是有靈感的講演者。許多反奴運動者，極為推重。把她與道格拉斯（Frederick Douglass, 1817-1895） 和司陶夫人（Harriet Beecher Stowe, 1811-1896）等相提並列。在新英格蘭地區，寄居者巡迴講演，不是受歡迎，就受反對。但她絕不退縮。

　　但有一個問題：很多的名演說家，在不識字的寄居者演講之後，都感覺難以為繼。
　　她非常勇敢，特別有本領控制反對的暴徒。有一次，一群年輕的暴動者包圍她。寄居者站在高處說：“你們想幹甚？”
　　有的說：“我們不會傷害一個老太婆，我們要來聽你唱歌。”寄居者唱歌後，有人要聽她演說。她以宏亮的聲音，特殊的方式，演講夾著對話。他們平靜下來，最後一個個散去。
　　1846年，寄居者訪問她舊日的主人杜茫。杜茫悔改過去的惡行，並且說：“奴役制度是世界上最邪惡的事。”並且主張解放所有的奴隸。這個從前寄居者從他家逃脫的人，現在有多大的改變！
　　1852年，在愛可容（Akron, Ohio）舉行婦權運動集會。場中坐滿了人。忽然一個高大的老黑人婦人，昂然進入場中，看來似是高傲的樣子。她一直走到前面，在講壇的台階上坐下。許多人注目看她。有人認得是寄居者，警告主席不要讓那婦人講話。好幾個人講了話；其中有教牧，說聖經不贊成男女平等的教訓。
　　寄居者要求講話。主席翰特（Helen Hunt）有些遲疑，決定讓她講。
　　她直接反駁“女人知識較低”說：“知識跟權利有甚麼相關？”又說：“你們說女人是弱者？”她捋起袖子，露出多年勞苦鍛煉得結實的手臂：“你們在座的，哪一個能夠跟這雙臂膀相比？”至於說“基督是男性”，寄居者說：“你的基督是從哪裏來的？神藉女人生的，男人在其上無分。”這話表明了基督是“女人後裔”的重要真理。在結束的時候，她勉勵婦女們說：“姊妹們，如果你們想得到該有而現在沒有的權利，不是僅談論，要起來爭取！”場中爆起熱烈的掌聲。會後，很多人向她祝賀並致謝。
　　大會的標語是：“不分膚色或性別，在法律之前平等。”
　　最著名的反奴運動領袖蓋瑞生（William Lloyd Garrison）和腓利普（Wendell Philips），邀請寄居者以她有力的聲音，參加反奴的陣營；英國反奴的湯普生（George Thompson），也一同旅行講演。
　　寄居者回答說，她沒有錢。蓋瑞生願意代付她的旅費。在旅途中，寄居者受到湯普生對她的尊敬，甚為感動。“他待我像是全地上最高貴的夫人。他扶我伴我上下車，他為我提行李箱；在旅店同桌吃飯的時候，坐在我旁邊，不以我為貧窮的黑女人。在聚會中，他介紹我的傳記，勸請聽眾多買。願神賜福湯普生。他是我們種族的真實朋友！”
　　事實上，聽寄居者講演的，幾乎全是白人，這使她與其他的黑人不同。有一次，她對聽眾說：“孩子們，我今天到這裏來，像你們一樣，要聽我有甚麼話要說。”許多年後，這雋語被有名的演講家引用。
　　有一次，反對的人恫嚇：如果寄居者來講演，他們將燒掉那聚會廳。寄居者說：“那樣，我就在灰燼上面講！”她就是這樣的堅強不屈。
　　在一次聚會中，有個醫生說，從寄居者的聲音，斷定她實在是男人。這樣，表示她假冒女人，而企圖否定她的見證。想不到，寄居者接受那醫生的挑戰，照他所要求的，當眾徐徐解開上衣，露出乳房；然後掩起上衣說：“這不是我的羞恥，是他的羞恥。”
　　聽到寄居者講演的人，從沒有人能夠淡然置之。
　　司陶夫人是黑奴籲天錄（Uncle Tom's Cabin）有名的作者，她與寄居者非常投契。說到寄居者去訪問：“她默然坐在那裏，就有一種內在的尊嚴，超過任何的公主。”

　　在內戰期間，林肯總統准許黑人參加第五十四麻州志願步兵團。著名黑人領袖道格拉斯的兩個兒子參加了。寄居者十九歲的外孫凱德威（James Caldwell）參加了。寄居者惋惜自己不能參軍，勉勵說：“去救贖人民脫離神的咒詛吧！…現在是有色的人種拯救國家的時候。”
　　1863年，林肯總統宣布解放黑奴。全國黑人振奮。寄居者旅行各地，號召支持反奴戰爭。她也爭取黑人士兵與白人士兵同等待遇。她說：“如果黑人同樣的流血，為甚麼不能得同等的待遇？”
　　1864年，寄居者決定去見林肯總統。她正在給人洗衣物中間，忽然說：“我必須趕快洗完。”雇用她的人，問她為甚麼急促？她回答：“今天下午，我要去華盛頓見總統，給他些建議。”她的外孫撒梅（Sammy Banks）伴她同去。
　　到了華盛頓，正是林肯總統忙著競選連任的時候。
　　一個白人反奴運動者露茜．柯勒曼（Lucy Colman）女士，伴她去到白宮。總統十分忙碌。等了幾小時，才得晤見。寄居者看見總統肩負國家重任，不忍再給他加重負擔，忘卻她一切的要求。坐下後，寄居者直率的說：“在你出任總統以前，我不曾聽說過你。”
　　林肯總統大笑說：“在我沒有想到要作總統之先，我早就知道你了。你在中西部很有名。”總統介紹辦公室內的陳設，拿一本聖經給她看，是巴爾摩的黑人致贈總統的。以後，有人畫了一幅寄居者與總統共閱聖經的畫像。
　　寄居者說：總統像是但以理在獅穴中，但有神的同在，他必能得勝；並且說，她以為林肯是美國最好的總統。
　　林肯謝謝她的鼓勵，但不同意自己是最偉大的總統。寄居者說：因為他顧念黑人。並告訴他，不必介意人的批評，最後他必定勝利。
　　在離去前，寄居者拿出她的“生命冊”來，請總統簽名留念。總統寫著：“給真理．寄居者阿姨，亞伯拉罕．林肯，十月二十九日，1864”。

　　寄居者決定住在華盛頓附近的“自由村”，那是政府為解放的黑人所建的住所，在郊外的阿陵屯（Arlington, VA）。她教導那裏的居民，各樣的公民生活，尊重法律，“你們得到了自由，但必須要有紀律，負責任”，包括注意清潔。她也幫助作救濟的事工。
　　1865年四月九日，南方投降，內戰終止。六天後，林肯總統遇刺身亡。十二月十二日，美國國會通過憲法修正案第十三條，正式在全國各地廢止奴役制度。

　　1883年十一月二十六日，真理．寄居者走完了她客旅的崎嶇路程，離開她所寄居的世界，進入永恆。她在世的年齡，大約為八十六歲。不過，因為黑人沒有明確紀錄，也有人以為她超過一百歲。